編者按

無論從哪個維度看，2010年的廣州亞運都是廣州發(fā)展史上的一個重要節(jié)點。

過去十年，這座城市的物理面貌，產(chǎn)業(yè)構成，市民文化都在發(fā)生著不算劇烈卻極明顯的變化。

當下，廣州仍然在艱難地蛻變過程中。

我們并不想美化“變化”，變化是必然的，卻不一定總是好的。但既然變化無可阻擋，廣州也只能迎難而上。

我們是它的局中人和見證者。

近期，識廣會推出“亞運十年”專題，今晚，是第一期。

2010年11月12日，周五晚，第十六屆亞洲運動會在廣州海心沙開幕。開幕前一天，新一期的《南方人物周刊》在廣州市內三千多個報刊亭上架，封面標題是：“廣州，相信改變。”

在開幕大半年前，2010年4月12日，《2010年廣州市政府工作報告》發(fā)布，里面把2010年稱之為“廣州發(fā)展史上極其重要的一年”。

事實證明，亞運這一年的廣州，的確是高光的廣州。首先字面上的高光肯定是達到了，開幕式當晚，十六萬發(fā)煙花炸開廣州的夜色，這個數(shù)字遠超北京奧運會的八萬余發(fā)和上海世博會的十萬余發(fā)，是當時國內燃放煙花規(guī)模最大的一次。

當晚最引人注目的煙花燃放點，是正式對外開放不久的廣州塔，它也被放在了南人“相信改變”的封面圖上。

沒有人會否認，亞運后的十年，是廣州改變的十年，但回到那個起點的時刻，相信什么樣的改變，相信為什么而改變，當時仰望著同一片煙花的人們，或許心里面理解的是各自的顏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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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年末，《南方人物周刊》以“推動者”為關鍵詞，選出了雜志的年度人物，而這個關鍵詞下的四篇報道，就有兩篇與廣州有關，報道的主角，分別是推動番禺垃圾焚燒廠選址大討論的番禺房主，和推動廣州市財政局預算公開的“公共預算觀察”志愿者。?

等到2010年“相信改變”這一期的時候，南人依然以這些“攪動體制變革的鯰魚”作為講述廣州的主線——從十三商行、黃埔軍校、康樂園的陳寅恪、高第街的國際倒爺、向四方賓客敞開白天鵝大門的霍英東、廣州大道中289號的新聞門徒，一直羅列到雜志上市前夕，與去年年度人物相重疊的，番禺麗江花園討論垃圾焚燒廠選址的房主，南人將小標題起名為，“公民誕生記”。

公民社會，就是當時還掌握著相當大話語權的媒體精英，以及很多遠遠眺望的北方知識分子，期待廣州發(fā)生的那種改變。

期待落到廣州身上，有時代風向的因素，也有地域因素。在2008年雪災和川震兩大波及全國的重大災害中，民間志愿團體和救援組織首次獲得了大規(guī)模曝光與實踐的機會，政府也開放了對社會組織培養(yǎng)的試點。2009年，新浪微博的上線，重新定義了中國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話語生態(tài)，“圍觀改變中國”像一句技術賦權的神諭，撩撥起無數(shù)顆在現(xiàn)實中失語的人心。

而廣州，又是中國幾個大城市里，對于這種全新的表達最友好的，有最充分準備的城市。

亞運開幕當天，《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》發(fā)布了對中山大學政治學教授郭巍青的采訪:“依靠本土力量的成長、商業(yè)的發(fā)達和市民階層文化的發(fā)展，培養(yǎng)更多的社會組織，讓更多的社會個體有這么一種組織上的歸屬，同時又能夠給不同的群體提供一個表達自己利益訴求的渠道，這是公民社會的基本形態(tài)?！?/span>

廣州有深厚的市民階層文化土壤，在當時，既不缺有發(fā)達的商業(yè)，又有有力量的表達渠道。

當然，還有更隱秘的因素，正如南人亞運?？锬瞧稅蹚V州的60個理由》中第一、第二條所暗示的：“離香港近，離北京遠?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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必須承認，只有媒體和公民的“一廂情愿”，改變也很難發(fā)生。廣州之所以“相信改變”，恰恰因為并非“一廂情愿”。

恰如北京當年為了迎奧運大搞城市建設那樣，廣州自獲得亞運主辦權以來，也忙著修路刷墻，整治河涌。2010年1月28日下午，時任廣州市市長張廣寧在“加強迎亞運人居環(huán)境綜合整治和水環(huán)境綜合整治管理工作會議”上，為施工過程中出現(xiàn)的噪音污染、出行不便的情況發(fā)表道歉。

“造成這種情況，市政府是有責任的，作為市長要負主要責任，市政府以及我本人深感內疚，誠心誠意向市民群眾深表歉意?！睆垙V寧還補充說，“我們不能只是表示內疚和歉意就可以了，還要知錯即改，采取措施，在今后的施工中抓好管理，抓好整改。”

張廣寧其人在廣州向來頗有口碑。這個真光畢業(yè)，從廣鋼車間走出來的本地官員，在2009年國內某調查機構發(fā)布的市長民意支持率調查報告中，以75.5%的支持率名列內地市長之首。

2004年，廣州獲得2010年亞運會舉辦權時，正是張廣寧代表廣州接過了那面亞組委的會旗，2006年起，他每年親自帶領廣州市民橫渡珠江，2009年，也是他帶領下的廣州市政府，在番禺垃圾焚燒廠選址爭議出現(xiàn)后，原則通過了《關于重大民生決策公眾征詢工作的規(guī)定》，并開展垃圾處理問政于民活動。

南人在“相信改變”?？希€特意為他辟了篇稿子，里面寫到他“對待媒體批評的胸襟、風度和包容，也令人稱道”。

很容易理解，為什么張廣寧和他的道歉會被視作某種令人激動的信號。

那正是他們想象的，作為“公民社會”的共同構建者，政府應該有的姿態(tài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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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其實2010年的廣州，遠非雜志遴選出來的案例那樣“政通人和”。

以亞運為契機，廣州開展舊城改造和舊村改造兩大歷史性工程，卻都談不上順利。

2010年1月27日，恩寧路一帶的183戶居民，向荔灣區(qū)城市更新改造辦公室主任鄭漢加遞交了一封聯(lián)署建議書，建議書強列反對去年12月22日公布的《恩寧路歷史文化街區(qū)保護開發(fā)規(guī)劃方案》，明確提出“規(guī)劃沒有正式批準前，應該立即停止拆遷行動”。而在此之前，因為補償方案談不攏，恩寧路的改造已經(jīng)被拖延了許久。

半年后，另一起城市建設與原住民生息之間的沖突，在與老城區(qū)荔灣遙遙對望的天河發(fā)生。

2010年8月13日，為了推動亞運配套的黃埔大道匝道建設，一支拆遷隊沖進珠江新城最后一條保留的城中村，村民和拆遷隊對峙，演變成一場“全武行”，幾十個人進了醫(yī)院。和恩寧路一樣，在此之前，村民們已經(jīng)不止一次上訪、靜坐、游行。

不是報道或想象中的“政府與民間的良性互動”，而是充滿了利益糾葛的激烈博弈甚至對抗，才是2010年真實的城市交響樂主旋律。

而這種博弈和對抗，也以一種更加泥濘的方式，纏住了廣州大步流星的前進步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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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，讓廣州人記憶猶新的事情還有很多。那時，廣州的確“相信改變”。

那年之后，一種期待中的政府與民間在新的相處模式，一個想象中的“公民社會”，在幾乎所有的外部條件都消失或被稀釋之后，很少再有人提起。

恩寧路和冼村的故事，漸漸變成了新時代城市的主線。經(jīng)歷拼紅了眼的拉鋸后，政府開始從城市改造中抽離，引入地產(chǎn)商為改造執(zhí)行方，為原住民提供環(huán)境改善和地價上升的收益。

從此，沒有鮮明的正邪雙方，沒有讓人刻奇地落淚的抗爭敘事，在看似沒有感情，沒有人性閃光點的商業(yè)規(guī)則下，各方的利益卻也的確比以前更好地被兼顧了。

十年里，一個曾經(jīng)被升華為“南方”的理念共同體漸漸消散為風中的低語。但同時，一個更大也現(xiàn)代的廣州也長出血肉。

2010年11月27日，亞運會閉幕式上，廣州塔再次點燃煙花，這次是帶有廣州寓意的“羊”字焰火。當晚，上萬的廣州市民擠在珠江兩岸，見證了這個城市把自己巨大的名字，連同它代表的巨大的野心，寫在全世界面前。

煙花散去，一片煙霧。

那個時刻，距今整整過去了十年。

參考資料

1.《廣州，只相信改變》 雷鐸 南方人物周刊 2010年第40期

2.《麗江花園 公民誕生記》 馬李靈珊 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40期

3.《粵派官員張廣寧》 任武 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40期

4.《183戶居民聯(lián)名反對廣州恩寧路保護開發(fā)規(guī)劃方案》 新快報

5.《張廣寧部署六大整改措施力防工程擾民》 張玉琴 新快報

6.《郭巍青：廣州公民社會雛形已現(xiàn)》 葉石界 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

撰文 | 克朗代克

編輯 | P.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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