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亂的廣州沙河頂服裝批發(fā)市場深處,有一條很不起眼的小巷:沙河大街東二巷。150米長的逼仄巷道里開了十幾家以公平、海陸豐等字眼來命名的商店:公平菜粿、汕尾商品、海陸豐雜貨店……
這條小小的街巷被稱為“廣州汕尾街”。
對于中國人來說,故鄉(xiāng)是最重要的身份標識,家鄉(xiāng)的小吃也是最能慰藉鄉(xiāng)愁的事物。
這短短的一條小巷,成了在廣州的汕尾人——無論是學生黨還是生意人——思鄉(xiāng)時會去光顧的地方。
它因為汕尾人來廣州做服裝生意而形成,見證了汕尾人在廣州的打拼史,也見證了服裝產業(yè)的起落,意義早已超越一條小吃街。
藏在深處的小巷
沙河頂?shù)罔F口出來,街道擁擠,到處是扛著黑色袋子行色匆匆的身影。叫賣聲,交談聲,車轱轆的嗡嗡聲,交織在一起。
這里,是廣州三大服裝批發(fā)市場之一,蜚聲海內外的沙河服裝批發(fā)市場。
先烈東路兩旁,萬佳、金馬、大利,各種批發(fā)市場的招牌令人應接不暇。然而,穿過女人街網批城,再繞過幾條街巷,眼前便會出現(xiàn)一個神奇的角落:
公平菜粿、汕尾商品、海陸豐雜貨店……與外邊大路兩旁的招牌迥然不同,這些店鋪的名稱,都帶上了汕尾的地名。
外面批發(fā)市場里各種口音混雜,這條小巷里,最通用的語言卻是海陸豐福佬話。菜市場里,也時常能聽見買菜的阿姨在用福佬話砍價。
街道雖然不長,卻因為汕尾小吃店的聚集被稱為“廣州汕尾街”。
檔口老板、搬運工人、前來覓食的大學城學子,會走進同樣的菜粿店里。一口沾滿蠔油的小米,一碗盛滿炒米的菜茶,讓多少在廣州謀生的汕尾人得以通過這來自故鄉(xiāng)的小吃,安慰一下漂泊的胃。
從公平到沙河
汕尾街的形成,離不開早期來到沙河服裝批發(fā)市場打拼的汕尾公平人。
和珠三角很多小城鎮(zhèn)一樣,八十年代中期,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下,公平鎮(zhèn)興起了個體服裝加工的浪潮。當時10萬人口的小鎮(zhèn)上,有3萬多人從事服裝加工。這個被譽為“粵東山區(qū)第一墟”的千年古鎮(zhèn),成為了有名的服裝專業(yè)鎮(zhèn)。
而80年代初的廣州,各大服裝批發(fā)市場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。沙河,正是其中規(guī)模較大的一處。
始建于清末的沙河,曾是天河建區(qū)之初最大的墟市。改革開放之后,憑借著靠近交通干道、鐵路樞紐的優(yōu)勢,在原有墟市和農貿市場的基礎上,建立起了沙河第一、二、三、南城、萬佳等批發(fā)市場。
主打中低端產品的沙河,正符合公平服裝產業(yè)的銷售需要。于是,沙河、公平兩個地方,就此開啟了一段奇妙的緣分。
眾多公平人來到沙河開設服裝檔口。鐘叔便是這大軍中的一員:八十年代中,他在公平開了服裝加工廠,生產出來的服裝再運到沙河的檔口來批發(fā)出售。
八、九十年代,是服裝批發(fā)生意的黃金時代。全國各地的批發(fā)商到廣州服裝批發(fā)市場來拿貨,廣東各地小作坊生產的服裝經由他們,走向千家萬戶。
鐘叔的生意也紅紅火火。最開始,常往返于兩地之間,既要管公平的廠,又要經營沙河的檔口。后來,兩頭忙不過來了,便開始常駐在廣州,經營批發(fā)銷售的檔口,公平的廠則交由他人打理。
看到服裝生意好做,鐘叔的兄弟們也來沙河一起闖蕩?!拔宜男值芙忝?,三個都過來沙河做生意了。那時真是好賺啊。”
親人帶親人,同鄉(xiāng)帶同鄉(xiāng)。明姨兩口子正是受到鄰居的影響來了沙河:“村里好多人都來廣州賺錢了,所以我也跟著厝邊頭尾一起來了?!?/span>
但明姨并不是來做服裝生意的。她知道,在廣州打拼的家鄉(xiāng)人,總是對家鄉(xiāng)的美食掛念至深。于是,兩口子在沙河西街(現(xiàn)今佰潤網批城旁邊)做起了菜粿生意。
越來越多的汕尾人來到沙河做服裝檔口,越來越多的餐飲店、雜貨店也在這里聚集。在沙河西街,汕尾人逐漸經營起了一處膠己人的小天地。
離開的,留下的
2003年,14歲的大顏還未讀完初中,就從汕尾來到了沙河,到鐘叔的檔口幫忙。每天拿貨、運貨、清點……2013年,她終于結束了打工的日子,和一起在沙河打拼的男朋友結了婚,在沙河有了屬于自己的檔口。
但此時,生意卻不像以前好做了。并非市場不景氣,而是競爭變得空前激烈。
約2008年左右,淘寶逐漸興起。在互聯(lián)網的風口下,網批的生意比實體來得更為火爆。2008年以后的沙河,大西豪、新潮都、大時代……網批城大量繁殖,吸引了更多的人前來淘金。
“以前沒那么多人的,做起網批之后,這里人多了好多?!泵饕陶f道,“但是汕尾人少了很多,倒是湖北人越來越多?!?/span>
對于汕尾人來說,過去汕尾加工-沙河出售的自產自銷模式,面臨著加工廠轉型升級、批發(fā)經營模式網絡化的挑戰(zhàn)。
在公平,許多低端服裝廠因為成本的上升無奈關閉。在沙河,也有不少汕尾人因為生意不好做選擇離開,轉行。
2015年,隨著網批城的發(fā)展,沙河西街的餐飲檔被征收,變成了清一色的網批檔口。有的餐飲檔直接離開了沙河,留下來的則一起搬遷到了更里邊的巷子中。
汕尾街,至此從更加寬闊的沙河西街,藏進了更為深處的沙河大街東二巷?!耙郧巴饷婺菞l街(沙河西街)都是做汕尾小吃的,現(xiàn)在沒以前那么多嘍?!泵饕陶f道。
他鄉(xiāng)的故鄉(xiāng)
兩年前開始,鐘叔也不做服裝生意了?!敖洕h(huán)境不好,生意越來越難做了。”這不僅是說實體檔口,而是連網批都沒有以前好做了。
不過對于經歷過服裝批發(fā)黃金時代的鐘叔而言,兒子已經在廣州已成家立業(yè),與其繼續(xù)折騰,不如開始享受天倫之樂。
許多人和他一樣,憑借著做服裝生意,在廣州安了家。掙錢多的買在珠江新城,沒那么多的就買在金沙洲。
來廣州打拼的汕尾人仍然在增加,但沙河的汕尾人卻在越來越少。從小便在沙河長大,如今打理著自家菜粿店的小廖說,這兩年這里的家鄉(xiāng)人真的少了挺多的,生意不景氣,好多人都離開了這里。
但那些汕尾小吃店,卻倔強地活到了現(xiàn)在。沙河汕尾街,從當初為沙河做服裝的家鄉(xiāng)人提供家鄉(xiāng)味道,到今天,已然成為了汕尾人在這座大都市中的小故鄉(xiāng)。
明姨和她的菜粿店至今已經走過了22年,見證了家鄉(xiāng)人服裝生意的發(fā)達與落寞,來到和離開。不變的是,仍然會有很多汕尾人來到她的菜粿店。
在這個時代,人的遷移越來越普遍,地域仿佛抹平了;但在內心深處,故鄉(xiāng)仍然帶著強大磁場的兩個字。無論是仍然在沙河闖蕩的批發(fā)商,還是在珠江新城上班的小白領,都愿意來這,吃一口家鄉(xiāng)飯,聽一聽家鄉(xiāng)話。
1月份一個工作日下午,我從番禺來到沙河明姨的菜粿店。一個檔口的老板娘走進店里,點了一碗菜茶。
我向她問起了生意近況。她搖了搖頭:“不好做啊?!?/span>
“那你會留下來嗎?”
她喝了一口菜茶,若有所思的樣子,卻沒有作答。
也許那些生意上的苦悶,他鄉(xiāng)的漂泊感,只有在家鄉(xiāng)的味道中才能暫得解脫吧。
撰文、攝影 | Ethan
編輯 | P.K
? 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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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廣州,有沒有一條街,讓你暫時回到家鄉(xiāng)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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