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廣州海皮還泊滿船艇的三四十年代,阿玉就誕生在海皮附近。卻因什么無奈的原因,被賣給了艇民做養(yǎng)女。在民國的老廣州,生個女兒,父母不會輕視也不會重視,基層人家,尤其是那些艇家,女兒既是勞動主力,也有機會是棵搖錢樹。阿玉面如滿月,眉目美麗端正,聰慧有悟性,體力好,口碼醒,用今天潮評,就是充滿拼搏精神和競爭力。
在珠江這條黃金水道上,黑膚深目精瘦的男女居多,水上謀生衣服水透汗?jié)?,要抵臟易洗易干,非要黑膠綢香云紗。一件閑閑地穿廿年,不易爛,易洗,快速干爽身。于是渾身黑只咧著金屬鑲的牙,是水上人的標配和形象代表。阿玉卻是珠圓肉潤又膚白,吸引了船上岸上大部分人的目光。廣府有句相人金句:昂面姑娘耷頭佬。意思是這兩類人精不容小覲,絕對是不易對付的極品。你諗下,一個敢于昂首闊步的女子,顏值才情身材一定讓人眼前一亮,自信心爆棚,一覽眾山小。耷頭佬正相反,365天360度在算計著,地上執(zhí)到寶,心中有數(shù)薄,誰的短板蝦碌一清二楚要利用手到擒來,似一只躲在暗處的無聲狗,你招惹他,輸死!他攻你上三路下三路,招招攞命。所以舊時嫁娶就算人才家財滿意,也要盡量避開昂面與耷頭之男女,除非你有籠鷯搞掂他們。
當年家母的恩師就是睇中我老伴這個回鄉(xiāng)知青是個昂面傻佬,知我空降去扎根遇上他閃婚,只要付出真心對他,完全可以長久相處。所以家母盡管自己婚姻失敗,還是仍相信這會雙贏互救。阿玉早我廿多年被叔公的英氣俘虜,,心甘情愿從廣州珠江邊到我們這一姓獨大的村中做人世,生下5個才貌雙全體格強壯的女兒,再生下個兒子。阿玉能干本事做體力活不輸男士,讓我及回鄉(xiāng)知青無法企及她的貢獻。我家婆刁蠻任性小姐出身,又欺太安人忠厚怕事,她咄咄逼人,鄉(xiāng)人很多人睇不過眼,所以她人緣差又薄。阿玉早就與我家婆有過節(jié),在我還未深入觀察了解鄉(xiāng)中為什么憎人富貴厭人窮之前,許多的是非與互懟我只能保持中立和沉默,但日久知人心是肯定的,不久,阿玉就主動關(guān)心我,帶我融入到無比復(fù)雜艱辛的農(nóng)民生涯中。
農(nóng)民世代的一家一戶跟節(jié)氣睇天食飯的生活方式,1958年后逆襲成大集體。人多烚狗也不淋的生產(chǎn)方式,利少弊多。農(nóng)民要接受派工員的點紅點綠的調(diào)度,又要聽上頭外行昏招捉蟲不斷的亂吠,開工要爭搶有優(yōu)有劣的大型工具,例如膠輪板車。自私的農(nóng)民不會愛護公物,只會命根自己的私人物品。不懂愛惜公物,亦是小農(nóng)意識的標配。那拾爺捌乸仔的膠輪車,好用的與殘舊的效率如云坭,毎天爭搶是非疊起,甚至大打出手。有一年阿玉與我家婆發(fā)生爭拗至打斗,阿玉身高體力都占上風。我家婆雖是家中的“廳底皇帝”,卻是阿玉的手下敗將,從此打后有了過節(jié)牙齒痕令她們終生不和。阿玉見我家婆薄待太安人,如今又欺負新來做人世的媳婦,她決定以都是廣州女為由,扶我一把。
我的幼師拍檔阿麗是阿玉的侄媳。她是廣州五中1966初中畢業(yè)生,去了斗門農(nóng)場。阿玉牽線讓阿麗成了她侄兒,另一個半昂面佬的妻子。阿麗是干農(nóng)活好手,阿玉臉上很榮耀。當時阿麗覺得我正好襯托她的標桿式能干,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內(nèi)。阿玉屢屢用大廣州的地域為界,引導(dǎo)我們埋堆抱團在鄉(xiāng)中團結(jié)互助。她的金句:我們是同道中人。后來我成了幼兒園的“主力”幼師,阿麗協(xié)助我,三個人成為知心好朋友,阿玉因為是長輩,是我倆的主心骨和凝聚力。在鄉(xiāng)中生活越久,越要學習借鑒阿玉的生活智慧和耐力,無數(shù)猝不及防的困難,都專為難女人,阿玉似領(lǐng)頭羊,讓我們似盲公有探路竹。體力勞動我望塵莫及她倆的級數(shù),幸虧雞司晨狗守夜,在動筆務(wù)文方面,是我強項,可以幫返她們。在鄉(xiāng)中,有知心自己人,文武有能力解困自助,所有難字就不入生活圈的字典中。
80年代后農(nóng)村由大集體烏合之眾回復(fù)一家一戸為單位的生活方式,我們仨有分有合,各自趁松綁之機為口奔忙脫貧困。阿玉的女兒都出閣了,兒媳也入門。孫女孫子一個比一個可愛。阿玉不時去香港探親,她帶大的養(yǎng)父母這邊的弟妹,親生的兄弟姐妹都非常歡迎她。五十多歲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,阿玉整日樂似“彌勒笑佛”。這些年生產(chǎn)隊與男勞力一樣粗重的付出,憂心和過勞,勞損舊患還未向阿玉發(fā)起總攻擊,阿玉過著人生最寫意的十多年。她建新屋,走親戚,休息日女兒女婿外孫回家歡聚一堂,家常飯都筵開兩席。討論的都是發(fā)家致富豐衣足食的話題,許多歡笑羨煞旁人。阿麗和我經(jīng)常分享她的添孫樂,貴親遠探樂。阿麗兒女在九十年代后期成家生了內(nèi)外孫,于是阿麗湊孫也很充實。我在1992年昏頭昏腦生下幺女,43歲在做個體戶的同時,忙到百上加斤。
1998年比幺女大20年的大女成家了,當時幺女才6歲準備入小學。大女她想我不做個體戶,不要應(yīng)付內(nèi)外重負,來大良生活,既做到她后勤,小妹妹又可入讀這里市級教育資源的學校,又可以彼此照應(yīng),實屬雙贏。于是我就從南海飄萍到順德。一來到大良,立即愛上這安靜整潔的地方。天藍水清飲用水不咸不濁,不塞車,國道似花園,食物平又多一切淡淡定定歲月靜好。廣佛路的塞車與治安差。無數(shù)山寨小檔搶食焦慮在這里無發(fā)現(xiàn),房地產(chǎn)剛起步,席上揀菜般多選擇又便宜。于是我決定在此真正扎根,買了個房產(chǎn)后戶口遷入此地,完成由客變主的演變。
到2008年,阿麗的腦退化癥惡化至不再認識我,她誤入保健品傳銷幾年后,躭誤了治療,皮膚潰瘍癡呆至蕩失路,約三年后走失至今近10年了生死兩茫茫。阿玉也患上基礎(chǔ)病,她年長我們拾多年,鄉(xiāng)中醫(yī)療條件限制及常識滯后,盡管在“中山十路般旺地頭的鹽步”,她的腳也無法保留。雖兒孫繞膝衣食無憂,但想象得出生活不便肯定影響很多,去年阿玉也西行了,一個堅強自信有壽的廣州女,完成了人生試卷的所有試題,安詳而去,比阿麗考得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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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人只有我還在努力做著人生的試題。傳言說,高血糖是富貴病我說是外在環(huán)境欠我們的高利貸。少時生活艱難,阿玉被賣,阿麗被父母棄,我長在單親家庭。窮,是共通點,生活逼我們過早成熟老老積積身不由己。結(jié)婚只是為生存下去,生育頻密透支受窮累。等到溫飽來臨,身體半“沙漠”化臟腑已退化,老年來襲,整個狀態(tài)進入“滑鐵盧”中。于是“拿破侖狀,希特勒狀”衰收尾是鐵定了。40后50后被基礎(chǔ)病、心腦血管病幾乎一網(wǎng)打盡。在人生最后下山階段中,你唯有無奈。
仨卿本佳人,次遞為農(nóng)民,
輸贏無意義,何處覓佳魂?
謹以拙文在“三八”前夕緬懷生命中倆廣州女,永遠的鄉(xiāng)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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